痕迹

提起“痕迹”这个词，一个身影迅速从记忆里浮现出。

说来惭愧，若不是疫情，我真的从未仔细瞧过小区保安的样貌。印象中，只记得他的肚子涨得过分，我时常害怕他的衬衫被勒破了。

他已经上了年纪，每天就喜欢坐在那把大大的塑料椅上，一身的赘肉摊在椅子上，有人来便按下按钮开门，无人来他便眯着眼看报。除了必要的打招呼，我与他几乎从未讲过话。

但这一个多月以来，我们却几乎每天都有交集——他负责测量每个进出的人的体温。

每天，他坐在他的塑料大椅子上，我进来了，他就举起手把体温枪凑到我的太阳穴旁，而我也会配合地蹲一蹲，好让体温枪靠近些。

也许是因为他的手一举一落太多次了，又或许是我的身体晃动不稳，体温枪总会若有若无地碰到我的皮肤。

这时，他的眉心会下意地拧成一股结，但不加犹豫地，他会马上把旁边的酒精递给我，说：“快用酒精擦擦太阳穴，刚才体温枪不小心碰到了。”语气里带些歉意与着急。神情也莫名地严肃起来。

直到亲眼看见我擦完了，他才会点点头说“走吧”。然后，侧身拿起体温枪又为下一个人量体温。

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，但每一次他的眉心都会皱，也一定会看着我擦完酒精。

除了会发生在我身上，不难想象进出小区的人中，有多少个被他递过酒精，被他看着消除那一点点病毒的痕迹，再被他允许通行。

我时常想，那一点点接触真的有可能传染病毒吗，怎么算概率都是极低的。但他仍是十分执着地想消除任何病毒的“痕迹”，任何一点痕迹他都不愿放过。

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不厌其烦，支撑着近似乎“诚惶诚恐”？

我想，是因为对自己职业的尊重，对“中国人”这个身份的尊重。

他大概是敬业与爱国最好的诠释。

不因只是一个将近退休的保安而混吃等死，不因只是十四亿庞大分母中的一个而妄自菲薄，不因量体温是个小事而轻视。即使是一点点病毒的可能，他都会将其抹杀。

退休后，他会给这留下什么痕迹吗？最多是，常年坐的椅子被压变了型，开门按钮上几个划痕和未淡去的指纹，还有空掉的那几瓶酒精。新的保安又会坐在同样位置。

但，这世上不是所有痕迹都是有形的。例如，他留在我心中的这道痕迹......